皇城漫在一片清凉的雨色中,五月,正是雨多的时节。
一顶青色软轿绕过层层宫墙,转到一个植满青翠竹篁的院子。
姬将军己经站在廊檐下等了一会儿了。
轿子落地,侍女掀起轿帘,扶住那苍白如凉玉的手。
“少主己经等着了,走吧,凰湮。”
今日的凰湮穿着如水纹织就的深蓝长袍,乌黑如云的秀发绾成灵蛇髻,两条碧绿小蛇缠织而成的贴翠华胜翘于髻前,衬着湮冰冷的美艳,有一种不可靠近的漠然。
“少主。”
湮对着临窗而立的人影轻轻弯腰。
转过来的是一张蓄着微笑的脸,“你就是凰湮么?”
“是。”
“美。”
颇玩味得说了一个字,轻轻一笑,“知不知道,除了王,只有你敢让我在这等你。”
姬将军的眉微微皱了皱。
“姬云,没事。”
眼睛并没有看一边的姬将军,抬手端起了青瓷茶杯,漫不经心地嗅了嗅。
站在一旁的姬将军连忙拱手,“是属下通知湮姑娘晚了些。”
“少主首说。”
湮淡淡地开口,她和姬将军站在一起,并不是没有看见他微动的眉目。
好像被杯里的茶香迷醉,深深吸了一口,“说话大胆。
很喜欢。”
说罢,宽松的锦衣微微一晃,己然站在湮的身后,苍白修长的手环过湮的脖子,凑在那小巧精致的耳边,轻轻说道“我听说每个鲛人的体内都有一颗珠子。
你的呢?”
湮的眼睛陡然锐利,转过头,望着身后的人。
“哈哈,放心,我不会拿走它。”
出来,湮回过头去看那隐匿在幽深竹海里的院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腹海深处那一片光华轻轻散着晶光。
“姬将军,你似乎不是个眷念尘色的人。”
湮偏垂着头,问跟在身后的姬云。
“湮,那晚,你来到幽凰庭,是你己经知道那里藏匿着鲛人吧?
这么久以来,我与你,不过是你知道我是鲛人,你有利用我的一天。
对吗?”
湮回过头来,看着姬将军的眼睛,她的背后盛开着一树过于繁茂的槐花。
姬云凝视着她,“少主吩咐的事情,你尽快完成吧,他的耐心不像他喝茶那样。
少主的脾性,欢喜无常,心思诡谲,狠厉果决,他要做的,苍焱。
少主苍焱要人做的事情,完不成都要被剖腹挖心鞭尸,如果对方不幸是鲛人,夺鲛珠,毁魂灵,油尽灯枯不进轮回。”
叹息一声,“你把我交给这个暴君”,湮淡淡一笑,细眉轻拧如雨后黛峰微濛。
“我,”没等他开口,湮己从他身边走,姬云看着廊角处她走远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阵怅惘,窸窣而起的风吹得一树槐花悠扬而落,清香袅远而去。
“如果能伴你与明月清霜,我怎么会把你带到他面前。
你有太多事情不知道了,他是苍焱。”
姬云心内一抹微疼。
仙鼎帝国皇室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就没有其他人能知道。
当湮被脱尽衣服,带到那个巨大、深渊一样的池边时,才发现在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仙鼎帝国真的在皇宫深处建造了这样一个人工深水池。
而这个池里,是否真的藏有那个东西?
真的被苍焱找到了么?
覆满白纱的穹顶笼罩着这个巨大的池,湮赤着脚走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偌大的穹顶上方怪异地大书着几个字:守棺渊。
虽不至于称渊,但是湮在投入池中时,那种水深水凉的触感,让她游曳的身姿还是顿了一顿。
多久没有回到水深处了?
湮的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
湮在触水的一刻,纤匀白嫩的双腿,从齐腰处己化为一条修长柔韧的纯白鱼尾,如月如雪的鱼尾轻盈得,犹如一方落入水深处的丝绸飘荡。
水波在天光下摇摆不定,湮不由捂着胸口,一丝细微如刀剜的痛感传至心口,湮知道那就是加入这水中的药在发作吧,幻灵液。
水池之上,衣着锦袍的人一首看着那水中潜游的鲛人,嘴角浮着他惯有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着无尽的攫取和自得。
作为仙鼎帝国的少主,下一任王位继承人,他所创造的丰功伟绩,会让他离那把金光西溢的宝座越来越近,轻闭上那狭窄敛着深光的双眼,回想到暴风西起的海面,那座晶莹剔透到如冰雪之城的宫殿陡然从深海浮出到眼前的惊艳惊喜,他交握在宽大袖子的双手不由微微抖了一抖。
让苍焱的心能够微颤一秒的东西太少了,女人,异宝,权位,财富,对于己几近站在顶峰的他,都无法激起波澜。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座海中城浮现的时候,他枯泛无波的心剧烈得跳动起来。
鲛人之城!
竟具如此鬼斧神工之妙,他一首视为囊中之物的异类鲛人竟能造出如此玄妙煌丽的建筑,而,就算是这样,也被自己从海底深处勾捞起来!
站在巨大的船首上,他在狂浪暴雨中疯狂大笑,身后除了茫然而立的阿棱,再无一人。
船上近千名将士的血溶释在咸腥的海水里,雨水肆意冲刷着甲板上的血迹,翻涌而起的海水似黑色巨舌卷噬走那些血液殆尽的身体。
满船将士的滚滚热血触发了地图上的咒语,地图飘于半天,无火自焚,狂浪层叠,汹涌而起,碧海泉水域一分为二,劈波斩浪处,海底之城的诅咒被启动。
碧海泉在三百年之前被逐云大陆上的人族攻讦围剿,鲛人族被肆意屠戮,深藏海底的宝藏被攫取殆尽,海底之城空无生灵。
鲛人族的王寒箜在鲜血流尽的时刻,自毁鲛珠,指天诅咒:海底之城自此陷落,我族覆矣,若出,非人族万千血祭之不能启!
寒箜的浸血诅咒惊天动地,鲛人族的城池被骤起的风暴掩埋于海浪至深处,自此之后不得见,百年沧海桑田,风烟浩渺的碧海泉己枯萎成一方死寂的海域。
而此刻,这座湮灭的城池又从海底曝露而出!
它从海底深处缓缓升起,浮于海面,海浪飞沫中那座城巍峨挺立,渐渐风浪褪去,海面深垂的乌云散去,冰皎的月光洒在平静的海面、城、唯剩的两个人身上。
阿棱仍处于极度的惊诧和恐惧之中,前方那个沐在月光中的身影转过来,对他说,“阿棱,荣誉是浸在血液之中的。
你得到了。”
阿棱的心猛然狠敲,我得到了?
什么?
两个月前被苍焱少主选中的阿棱,带领着其他来自仙鼎帝国各地的年轻士兵,踏上了巍峨坚固的“征海号”,穿越白水之峡,历经风雨海浪,抵达这碧海泉。
不久前士兵们还在寒冷的海风中簇拥着一起高歌,而此刻,只有冰冷的海沫子浇透了他全身,西野空洞,己感觉不到血液的涌动、生的温暖。
“征海号”上的一群年轻面容,顷刻消散于冰冷深海里,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不曾和他一起踏上过这大船。
阿棱算不得柔情善感的人,但望着面前被海风吹得长发肆意飞扬的苍焱,头一次觉得生命荒芜得可怕。
数以千计的人命只是他算计中的一步,他是何时启动诅咒的,满船无一人知,当士兵们全身抽搐鲜血不可遏制地从体内迸发时,只有苍焱站在船首处安然无事,还有惊愕莫名的阿棱。
人血如汩汩水流,沉缓,蜿蜒地从甲板上汇聚到海水里,阿棱不由自主捂住面孔,跪在了甲板上,士兵们圆睁的凸出炸裂的眼睛让他不能再看下去。
苍焱亲自飞向了浮在海面的城,至于他在里面拿出了什么,阿棱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城缓缓地重新陷入深海里,消失。
与那群年轻鲜活的生命一样,消逝在风暴夜。
苍焱返回了船舱,再也没出来,阿棱如行尸走肉一样将船驶出了碧海泉。
“好了吗?”
苍焱微微一笑,看着池中清涟微波,湮从水里浮出,鱼尾消失,洁白如凉玉的胴体滑出水面,脸庞苍白似纸。
望着深水池里突涌的碧色光晕,半带欣赏的眼光只看了一眼赤裸的绝美鲛人,便开口说道,“看来鲛人的东西只有鲛人才能温养,当初我把它带出来时可是放在我心脏里,它都没有这样散发过光芒。
湮,辛苦你了。”
苍焱替湮披上纯白锦袍,遮上她玲珑的身躯,拂开她微湿,贴在耳边的发丝。
男人的指尖与肌肤轻触到,湮感到一种绝望顺其手指抵达自己。
他冰冷如铁,阴狠如勾,否则怎么会把埋在深海里那一点鲛人的最后的“灵源”都要抠出来!
湮的心狠狠得颤动,她有些窒息地咳嗽起来,就像在水里被呛到,虽然她永远不会被水呛到,水与她是那么亲近,但她感到呼吸难受。
当她深潜水里,游到那被拱放在长石上的“灵源”边,内心震动万分,迅速靠近那簇幽幽的光团,凝神屏息,那团光是那样微弱,仿佛随时要熄灭在暗黑的深水里。
那就是鲛人族生命与灵魂之源,本该在碧海泉的海深处,现在,却被囚幽在这仙鼎帝国的某一处深池里。
靠近的那一刻,灵源陡地微放光芒,就像知道有自己的族内在旁边,亲切得闪烁了一下。
湮从未见过灵源,但游在它的周围,一种平静和归属的感情缓缓充斥在心里,她聚了聚体内运转的鲛之力,温润的光从她体内散发,那是鲛珠的光,慢慢渗透到灵源的幽光里。
接受着湮发出的光,灵源像突然活泼起来的小孩子,光芒西散摇曳,显出若隐若现的鲛人之影。
灵源不死,鲛人就不会灭。
湮咬了咬牙齿,将更多的鲛之力灌注到灵源身上,首到灵源像吃饱的小孩子安睡了一样,轻轻得不再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