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亥时都已过了,外头那帮子助兴的人真真是喝昏了头,一丝规矩也不顾,仍在灌着王爷,这么下去还不知要等到几时,奴婢绕去厨房取了些糕点,小姐先垫垫吧!”
话音落闭,方才见得身着水红团花开襟短褂,梳着双平髻的一个小丫头掀开里间红珊瑚滴珠门帘,脸带愠色匆匆迈步进来。
猛被掀开的帘串又被丫头使了力扔下,哗哗作响,两边侍女赶忙侧身整理。
端坐在内屋床沿的女子听了丫头的话,微微弯了弯身,一手握拳轻捶几下肩颈,一手掀起头上盖着的嫣红金缕盘云绸纱盖头,轻蹙了蹙眉,嘴角却是带着笑意,微嗔道:“洛玉,却是和你说了多少遍,入了王府,一切都要守着规矩,切不要像以前在家中那般随意,叫人听去恐失了教养。”
被唤作洛玉的丫头端着一碟子莲花糕走到女子近前,欠了欠身,递上筷子,撇撇嘴道“玉儿知道了,方才走的急了些,下回一定注意,小姐莫要生气,先吃些糕点垫垫吧,王爷且忙着呢,不知要到几时。”
林宛茉接过筷子,摸了摸玉儿的手,“外头冷吧,赶紧去火盆边烤烤,我自己来。”
“不冷不冷,屋里暖和,一会子就好了,小姐快吃吧!”
顿了顿又道:“小姐你一整天都盖着盖头,可是什么都没看到,外头漂亮极了,整个王府红彤彤的,灯笼、红绸挂的到处都是,装点的可好看啦!”
“是吗?”宛茉夹起一块莲花糕,咬了小口,感觉像是在吃冰糕,不想玉儿失望,并没有放下,仍是细细品着。
“是啊是啊,还有好多好多腊梅花,可好看啦,”小丫头满脸喜色忙不迭的点头,下一刻又皱了眉,微微遗憾道“可惜了不是在春日里,不然还能有更多好看的花儿。”
女子抬头看着玉儿,含笑道,“听你这般形容,却是想不出能有多好看呢。”
洛玉低头看着小姐,本想辩驳几句,却呆呆的入了神,只觉得小姐原先就是好看,现如今,做了新娘子装扮,更加好看了,竟隐隐觉得嫁入王府有些可惜了,可又想到小王爷亦是少年英雄,英姿风发,嫁给小王爷也是小姐一直以来的心愿,便觉由衷为小姐开心。
回过神来,小姐却仍含笑看着自己,赶忙道:“小姐,奴婢形容不出,但确实是好看的呢,不信,你问外面守门的姐姐!”
“是了是了,你说好看定是好看的!”说着将糕点递还过去。
“小姐不吃了吗?要不下来走动一下吧,这么坐了一整天了,怕是全身难受的紧。”接过碟子,玉儿去桌上倒了些温水在胭脂红彩杯盏中,端到床边。
“不吃了,一整天水米未尽,现下却是吃不下什么,”宛茉接过杯盏,轻抿了一口,“我就坐着这稍微动一动吧,起来再坐下还要重新整理,麻烦的很。”
边说着边左右转了转身体,玉儿说的没错,确实是难受的很,但是想到过了今日,自己与孟离便是真真正正的夫妻了,只觉心中的一腔高兴不知如何形容。
初见到孟离是在将军府,此前在家中常听父亲与旁人言谈中提起孟将军战功赫赫,威震四方,每每出征必定大获全胜,以致后来,只要扬起战旗,飘扬的“孟”字便能叫敌人退却。
宛茉虽被父母起了如此温柔的名字,盼着她如茉莉一般素洁玲珑,但因着家中父母哥哥的疼爱,也养成了半身的男子气概,因而听说传闻只觉心中无限敬仰,盼着早日能去将军府中拜上一拜。
那日,爹爹差人叫回在外头疯玩的宛茉,女孩以为要面对的又是一顿责骂,便一路上与齐叔套好了说辞,进门前摆出一副悔不当初的神态,正要喊冤,爹爹瞪了她一眼,开口道:“日后再与你算账,先去换了衣服,爹带你去将军府。”
“要去将军府?!怎么不早些叫我!”
“快随吴妈去换衣服吧,只等着你一个了,宛儿!”一旁站着的哥哥皱眉道。
“哦哦好,我这就去!”
换上了件素白的暗纹长褂,吴妈又给她正了正发髻,戴上了一朵小白花,宛茉回到堂中才发现怎的今日大家穿的皆是素白,正要开口,却被哥哥拉住了“别说话,跟着去就是,”林煜今日的神态一点有些怪怪的,倒叫她真不敢多言语了,只牵着哥哥,跟着父母一众人身后出了门。
到了将军府前,门头上挂着整片整片素白布条,两边各悬着一盏白纸灯笼,上面描了一个黑色的字,小宛茉却是不识。
府中执事出来揖了一揖,为众人引了路,绕过门前的竹帘,方才进了院子,宛茉心想:将军果然与常人不同,门口用竹子代替那石头影壁墙,好看多了。再一抬头才发现院中男女老少一众人皆是着了素麻衣,空中飘散着白纸钱,正对大堂门,置了一口长形暗漆木箱,木箱前摆着个火盆,里面烧着黄纸,两侧各跪了一个妇人一个孩子,着素色麻衣,头上也带着个白布帽子,不时的往火盆里加着黄纸,院子里一片哭声。
纵使宛茉平日里再是横冲直撞,见了眼前的场景,也凝重起来,随着众人走到近前拜了三拜。跪在一边的妇人牵着孩子,过来回礼之后,便扶着娘亲的衣袖泪流不止,母亲安抚的轻拍着她的手背,张了张嘴却没有言语,只也默默流泪。
“孟屹一生戎马,没成想最后连个尸首也没能寻回,只以衣帽入了棺,姐姐,你说这个丧礼还有什么用处……”
“将军不管生前死后身在何处,心神都是在这府里,在你们二人身上的,你们的思念,他自然是听得到的,”母亲取了帕子,抹了抹妇人的泪水,又揽过身边的孩子“只是他辛劳了一生,走到这一天,便让他能安歇了罢,你们二人早日振作,将军才能了无牵挂的离开啊。”
妇人低头看着身边的孩子,“还未有小离时,孟屹因着将军的头衔就时常在外征战,那时我尚能乔装伴在他身旁,后来有了小离,我才留在家中,等他归来,所幸孟屹他每次都能平安归来,也叫我少了许多忧心……”
拂去男孩身上零落的纸灰,她继续缓缓道:“小离的这个名字便是因为时常别离、又与我的姓同音而来,谁想,竟生生应了这个名字,永生永世不得见了……”
“我们一家人在边城内住了三年都未曾出事,怎的我与小离才刚刚回来,就如此……早知这样,便等他一起回家了。”
宽大素衣中的伸出一只小小的手轻轻覆在妇人手背上,慢慢握住,孟离缓缓抬起头看着娘亲。
宛茉此时才看清这是个男孩,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看着母亲的双眼却带着深刻的坚毅,他明白日后母亲乃至整个孟家,都要靠着自己守护,他也坚信自己不会叫父亲失望!
停了一会,爹爹走了过去,摸了摸男孩的头:“小离,今后林伯伯和林伯母会时常来看你,你也可以带着娘亲来伯伯家,小煜你还记得吧,宛儿许是不认得了,”说着牵过林煜和宛茉,“今后,你们三个可以一处学习玩耍,有什么事想与爹说的,都可说予我们听。”
宛茉看了眼身边的哥哥,林煜正在奋力点头,她忙不迭也猛点头。
此后,一直到宛茉12岁,6年间一直与哥哥、孟离几乎形影不离。
那天孟离满14岁,正在将军府中与娘亲和宛茉一家庆贺生辰,皇宫里遣人送来了一应服饰鞋帽,跪地恭贺王爷生辰。
因着孟将军当年是为国捐躯,立下大功,生前亦常年镇守北边城池,抵御外敌,战功赫赫,是而皇帝为感念其忠胆,破例封为当朝近百年来第一位异姓王——镇北大将军王孟屹,其封号准世袭。
孟离在14岁那年便承袭了父亲的王位,因年岁尚小,亲近的都唤做“小王爷”,只林煜和林宛茉两人,看热闹一般看完孟离袭位之礼后,却还似没有这回事一样,仍与他玩笑打闹。
林宛茉一直在想,孟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屑与她玩笑,整日沉着张脸,除了练功便在书房读书,还将哥哥也染的用功了起来,只剩她一人无聊的紧,也只好学些诗书女红以打发时光。
现在想起来,似乎就是从他变成“小王爷”开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