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馆的闹剧算是散了场落了幕,郦娘一挥手,乐声缓缓舞姬们顷刻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轻衫轻袖起来,烟尘慢慢间竟有一种不似人间仙境的蓬莱之感,不少宾客偷偷搂了一把美人儿的腰身,换来几句娇嗔便重新燃起了兴致。
花灯映照下,赌场的开锣早就令畏惧烟消云散,人群熙熙攘攘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珍馐馆还是一如既往的美艳与热闹。
除了,馆门口的一小摊血迹。
那是钟文栋被拖出来剁手的地方,慕沉川老老实实不敢多嘴的跟着谢非予出来,看到血迹觉得毛骨悚然,外头的冷风瑟瑟,这寒月之天仿佛把月光都冻成了凝白色。
外头青牛宝马七香车,真是谢家王爷的排场,而慕沉川呢,只能乖乖的走在香车旁。
她扭头看了看跟在队伍后面一瘸一拐的莺歌,有些担心。
莺歌看到了朝着慕沉川使劲努力的摇头。
慕沉川这才安心的回身,这三更后的冷气直把人冻得打哆嗦,堂堂一个安国侯府的四小姐,混到这么“穷困潦倒”也真是“不枉此生”了。
膝盖伤口的血迹已经冻住了,这会疼都不疼,恐怕早就僵了,她牙齿一个哆嗦,“阿嚏”就打了个喷嚏。
宝马香车的窗帘子一掀,谢家佛爷眉眼轻瞥,目光慵懒,似乎刚才正在安眠,被慕沉川一个喷嚏给打扰了睡意,所以他大爷有点不高兴。
慕沉川一瞧,心里哎哟,连忙讨好:“不冷不冷,臣女一点也不冷。”自己开口,比让那大爷冷嘲热讽来的好。
谢非予懒懒抬起眸子,男人的长睫似能落下月光的剪影,明暗辉映看不清晰:“是吗,”低沉的嗓音带着慵懒的贵胄感,“本王以为你慕沉川权势滔天了。”
单枪匹马独闯珍馐馆。
“没有没有。”怂。
“还是你安国侯府富可敌国。”
怎么还要靠着他谢非予的东西去救人。
“不敢不敢……”再怂。
“不自量力。”谢非予给了个总结。
“王爷说的是说的是。”认怂她也是一个小能手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非予放下帘子,声音却从里头传了出来:“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就那点眼力。”谈不上什么赞赏,倒耿直的带着可惜的讽刺意味。
对对对,他这佛爷说什么都对!
慕沉川心里“嘁”了声,对着那车帘子就撇嘴做了个鬼脸,就你大爷是大爷,别人都是刁钻P民!
“哗啦”,窗帘子瞬间掀了起来,谢非予一双黑眸就已经直瞅在慕沉川那张“阳奉阴违”的脸上,慕沉川眼角一抽赶紧低下头,夭寿,这佛爷是有读心术么?
“那是……王爷教导的好。”慕沉川支支吾吾的。
“用不着说这些毫无边际的话,”都是废话!谢非予看那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上去的女人,“你还知道孔雀厘只有西夜的王公大臣身上有。”
这就是为什么,慕沉川想要交换衣裳的原因。
孔雀厘是西夜的一种稀有矿石但与合离朱樱价值不同,只有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才会在便服上携带那种东西,因为它们不是装饰,而是一种颜色。
孔雀厘是一种染色矿石。
三品以上的重臣服装上的绣花丝线便会用这种矿石做成的染料染色,所以慕沉川原本就只是赌个运气,珍馐馆——
这最容易吸引外族人的地方,兴许能遇到西夜的贵人。
很显然,她运气不差。
“臣女哪有王爷的神机妙算。”慕沉川拍马屁也是一把好手。
“那你可知,就算得到了孔雀厘染色的衣裳,要提取这种染料也需浸泡十日之久,按照你这速度,恐怕祁昱修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慕沉川咬牙沉声,谢非予说的没有错,这种稀有染料的提色非常困难,她的疏忽远不止这些,谢非予和你打的赌,从来都是他胸有成竹。
慕沉川心里头也是拔凉拔凉,这话得怎么说,舔着个囧脸好好问问他大爷,何时打算取她小命?
身家性命被人拿捏在手的滋味真心不好受,这不一抬眼,一个头能两个大,已经行到了安国侯府。
安国侯府对于慕沉川来说,从来不是什么有着温暖回忆的地方,相反,冰冷透彻充斥着人心相隔。
蓝衫做了个请的手势,慕沉川一愣,那王爷的宝马香车已经自顾自的上了路。
“慕沉川你得记着,”男人的声音不大,慵慵懒懒的好像浸透了这冬夜的月光,“你只是本王暂置于安国侯府的女人。”
慕沉川僵硬的干笑,呵呵,是是是,她被这大爷给买了嘛,要她往东她哪敢往西,要她死绝不能活。
“可明?”那大爷还要加上一句。
慕沉川赶紧回话:“明白明白,”她清了下嗓子,“臣女就该予取予求,为所欲为。”
乖乖。
“那么,明日一早,还请慕小姐前来贤王府。”蓝衫站得直挺挺,话里虽然用了“请”字可就跟命令没区别。
“哈?”慕沉川脑门子一敲,“我还得天天报到?”
敢情签到有奖励,还能升级好感度?
蓝衫脸上的肌肉一个紧绷,慕沉川立马打哈哈:“好嘞,您老走好——”一声吆喝是给那远远的贤王佛爷听的。
她看着浩浩荡荡的马车离去,不出几天可能所有人都得知道,她慕沉川巴着谢非予蹬腿不放,心思可都是端端向着这贤王的——
很好,那些视谢非予为仇敌的人,同样也会将她视为眼中钉。
这可真是,刺激。
慕沉川念叨着刺激,全身的血液都发凉,这小日子跟走一步算一步没区别,区区一个侯府草芥一般的小姐却非得活成个好似能拳打白莲,脚踢政敌的巾帼英雄。
她低头看看怀里抱着的那沉甸甸的玉石葡萄,呸!
这男人还真有脸面说,慕沉川这会也是恨不得把那葡萄捏了个粉碎,谢非予有本事啊,拿着那酸得不要命的葡萄换了个珍宝葡萄,然后现在,半毛钱没花,又把她慕沉川也给收了。
人财两得,生意可真是会做!
“小姐、小姐……”莺歌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她跟着王爷的马队冻的也是不敢喘大气,连脚步都哆嗦着跳,“你没事吧……”
慕沉川哼哼唧唧的:“没事,”她咬牙,“才怪,我跟谢家那佛爷势不两立!”
莺歌一把捂住慕沉川的嘴:“小姐你说的什么话呀,当心祸从口出。”
“你你你这个叛徒!”慕沉川伸手就戳了戳莺歌的额头。
“这哪里是叛徒……”莺歌委委屈屈,她看了看慕沉川抱在怀里的葡萄,“小姐你就不觉得你根本没法子跟贤王斗法么……”
连莺歌都看出来了?
慕沉川扭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哎呀小姐!”莺歌捧住这小姑娘的脸把她给掰正了,“你就当真不觉得贤王比侯爷要可靠嘛!”
“哈?”慕沉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她掏掏耳朵。
“……”莺歌一脸实话实说的表情,“你、你不觉得,贤王是个很好的靠山吗……”她家小姐还非要跟那大爷作对的样子,“明明安国侯都拿他没办法……”
“咦,是我慕沉川飘了还是你莺歌突然开窍了?”慕沉川无比惊讶,之前一直说要让她巴结安国侯和容妃的人可是莺歌也,她居然能开窍发现侯府对慕沉川的敌意,甚至不如投靠他人?
“什么……什么什么小姐!”莺歌跺了下脚,“王爷虽然脾气怪戾,但是如果……”她咽了下口水,“如果他能帮你,你为什么不考虑和他……”
“吓?”慕沉川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珠子就盯着说话说一半的莺歌,下意识就跟上一句,“结亲?”
说的好说的好,承蒙壮士相救,小女子以身相许的桥段。
“哇,”莺歌脸一红,伸手就拍了拍慕沉川的小脸,就好像在说小姐你清醒一点,别秀逗了!“贤王怎么可能和小姐结亲啊!”那男人的婚姻任是谁都不敢肖想,哪怕宫里那么多王公贵胄的大家闺秀还是深宫内苑娉婷有致的大长公主,都不敢。
因为没人惹得起那佛爷的脾气。
这天下还有谁能入得了谢非予的眼。
开玩笑。
“叛徒,”慕沉川咬牙切齿干瞪眼,“你对你家小姐我这么没信心。”不就是一个谢非予,还拿不下他?
“……莺歌更担心小姐你的脑袋掉的比你的舌头快。”莺歌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就好像在吐槽自家小姐的路上突然开辟了新世界。
什么鬼玩意,慕沉川眼角都抽了起来。
莺歌吐了下舌头,这才觉得自己怎么变得那么不规矩,她握住慕沉川的手,两个人都是冰冷冰冷的:“莺歌的意思是,你可以和谢家王爷结盟呀。”
“结盟?你说跟那个自大狂?”慕沉川呵呵冷笑,啪啪拍手,“好,就这么决定了。”
跟谢非予斗法,她恐怕得输的被压在五指山下一千年。
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
她慕沉川举目无亲,谢非予是个难得的大靠山,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慕沉川单方面决定和谢非予结盟。
人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佛爷,可没答应。
嘻嘻,这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