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池!
远去的记忆一丝一丝再次浮现在眼前。
徐于时记得,当时他不顾谢安反对硬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他跑去寒池,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掉进池水里,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是谢安鄙夷不屑的眼神。
那次之后就大病了一场,一醒来就遭到谢安非人的折磨,就因为这次的事件,徐于时从此对谢安怀恨在心,甚至等师尊回来后告了一通黑状。
好巧不巧,告状的时候谢安竟然恰好路过全听了进去,当时他是怎么说来着?
对,
他说:“没错我就是不喜欢你,就是故意带你去寒池,就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你,你以后小心一点,最好离我远一点。”
说完就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记不太清了,无非是指着谢安离去的地方,添油加醋和师尊告状,人证物证俱在,师兄就是想要我死。
徐于时自嘲般笑笑,躺在床上,怪不得师尊从不惩罚师兄,怪不得师尊从来都只是告诉自己有些事有些人要用心去观察。只是当时的自己哪里听得进去那些金玉良言。
肮脏,自己的心实在是太肮脏了!
当时怎么就听不进师尊的话呢?
如果当时迷途知返,师兄就不会死,山高水远也不会被灭,一切都怪自己。
他躺在床上,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如果这个时候就死了是不是不会再发生那些事情了?
“所以你一大早醒来就等着我来伺候你是么?”
谢安皱着眉头端着药走进他房间,明明就是在关心他,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整出这副死样,师尊捡你回来还不如捡个垃圾。你要是还没死就自己起来,半死不活的像个什么样。”
冷冷的声音一下子冲进徐于时的耳朵,霎时把他从负面情绪里拉出来。
“起来,喝药。”
喝药两个字音量提得格外高,徐于时耳朵被吵得嗡嗡作响,谢安进门就瞪他一眼,快速把药放在他床头。
“喝完药起来,一天到晚只知道睡,就你这懒劲,还妄想修仙,给山高水远修大门都不够格。”
啧,还是那死脾气,一身刺。
徐于时端起药没有片刻停顿,一口气喝下去,谢安见他这么干脆也是一惊,站在那一声不发,盯着徐于时的动作,暗暗思忖着。
徐于时余光瞥见谢安冰冷的眸子,心头一紧,这么多年,其实谢安一直就是这样,如初见一般,清冷似高岭之雪,阳光照射上去的时候刚好有一丝不似人间的温柔,微风吹过又带来刀剑般凛冽的寒意。
旁人瞧见他的第一反应是只可远观,不敢靠近。
就像是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神明,不容亵渎。
只是,这人嘴巴好毒,第一次见面以为他高冷话少生人勿近,事实上是生人勿近假高冷真毒舌。
眼前的师兄不过才十五岁,清冷的脸庞稚气未脱,该玩该闹该笑的年纪,却偏偏练就了通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他注意到谢安训斥完他之后眼底落荒而逃的在意,耳边再次响起初见时师尊的话。
“昭昭很喜欢你,你要记得你师兄没有恶意。”
内心柔软的神,总是会在外表筑起一道冰冷的高墙。
他徐徐咽下汤药,翻涌的情绪哽在咽喉,反倒不敢再认真去看谢安的脸,甚至于他的一片衣角也不敢多看。
从前怎么就看不到师兄的好,明明他那么在意你啊。
徐于时啊徐于时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知道你辜负了他多少吗?
什么都给你兜底,什么好东西都拐弯抹角送给你,就连他的命,你一句想要,他都给了你。
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活该,活该万劫不复!
你,你简直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你该下地狱的啊!你怎么配回来呢。
你怎么配!!!
“你没事吧?”
徐于时听到谢安的声音,只是情绪钳制住他的嘴巴,一时竟无法言语。也许是过于激动,他的手指止不住地哆嗦。
谢安看见徐于时状态不对立马走到他身侧,按住他左肩,一股灵力随他指尖缓缓流入徐于时身体。
好在有用,徐于时脸色好了不少,谢安见他无恙停止输送灵力。
等那股灵力周游全身,彻底融化在身体里,徐于时才抬头,不巧刚好与谢安眼神对视上,心虚地别开眼神。
谢安见他满眼血丝,一脸疲态,酝酿一晚上的狠话此时硬是一个也说不出来,师弟大病一场,人似乎不比从前,眼中竟有几分愁苦怜惜之色,别是把脑子病坏了。
沉默中,房间里响起徐于时略显哽咽的声音,“师兄,你可以骂骂我吗?”
谢安一怔,这是什么无理要求,骂他,自己确实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来骂他,只是这个人怎么用这么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该不会真的把脑子病坏了吧?
徐于时瞧着谢安平时冷冰冰的脸上呈现出比较而言过于丰富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这个要求确实和这个时候的自己人设不符,突然主动求骂,师兄真的会以为他疯了。
立马找补,“没什么,我就是有点难受。”
谢安收住自己过于明显的疑虑,“我学艺不精,这就去芝灵峰请顾师伯,你等我。”
徐于时也不挽留,他脑子还是很乱,还是无法接受自己重来一世这种荒谬的事情。
确认谢安走远了,他软泥一般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竟然还是寒池时候的事情,是真的吗?
他伸手扑空,抓到一片虚无。
也就是说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没有发生。
我是在做梦吗?还是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如果是真的,那么,师尊还活着!
真好,师尊还活着。
突然他空洞的眼神有了光,脸上露出欣悦。
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还可以改变,大家都不用死,我只要在一年后出门历练时阻止师尊去水美人谷底一切就可以改变了!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落地了,从昨天醒过来持续到今天的不安终于得以尘埃落定。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还好,一切可以重来。
谢安极为迅速,眨眼功夫就领着顾青兮来到徐于时房间。
徐于时乍见顾青兮,想起前世顾青兮对自己的劝诫,一时心虚无比。
“于时,说到底你也是长石的亲传弟子,师伯只提醒你一句,莫要被一时一景所迷惑,更不要为了一时的荣辱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很多事情背后的真相往往被浮于表面的假象所迷惑。你师尊待你很好,你师兄,亦如你师尊。”
放屁——
师兄待我会如师尊,他恨不得我死。
再一次,徐于时看到活着的顾青兮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亲切。
真的是等到物是人非,他才看明白顾青兮当时的眼神,无奈又无能为力,苦口婆心规劝自己,自己却被蒙蔽双眼一步错步步错,害得山高水远毁于一旦,害死那么多人。
谢安和顾青兮一齐来到徐于时面前,顾青兮瞧见徐于时呆滞的目光,关心道:“该不会真烧坏脑子了吧,快让师伯瞧瞧,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醒了成这样了?”
顾青兮坐到床边缘处,把徐于时一只手从被窝里拉出来把脉。
徐于时对视上顾青兮关怀的眼神,眼角不禁浸出眼泪,顾青兮待他始终如一,最终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要是顾青兮看到山高水远毁在自己手上,看到谢安死在自己手上,他该多痛心,该多后悔对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推心置腹。怕是会立即将自己碎尸万段。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将自己碎尸万段呢。
说到底,都是自己有眼无珠,前世竟然辜负那么多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活该最后被仙门百家折辱致死。
“无妨,热症已经退下去了,近两日药不要断。”
顾青兮收回手,轻叹一气,谢安所言不假,于时状态确实不对劲,一句话也不说,就只盯着人看。
谁欺负他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他伸手探徐于时额头,一股灵力随即注入徐于时体内,“于时,可有哪里不适?尽管说与师伯。”
“没有,”声音十分沙哑。”顾师伯,他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真没把脑子烧坏?“谢安在一旁冷声道。
换做前世的徐于时肯定会认为谢安这就是真情流露,恨不能他真的把脑子烧坏。
但是现在的徐于时知道师兄这是真的关心自己,从昨天醒过来就明白,师兄就是嘴巴上喜欢恶心他。”并无大碍,长石不在这段日子一看你们两个就没有好好修炼。尤其是你,徐于时。”
徐于时心虚地手指碰了碰鼻头,有必要特意强调一下我吗?
“不是师伯说你们,师兄弟之间就该和睦相处,你看看你们两个,连外门弟子都能看出你们不睦。放眼望去有哪个宗门的弟子,有谁的徒弟像你们这般积不相能。”
顾青兮一番话下来,说得两个人都抬不起头。
“安之你入门早,有些事师伯也就不说你了,只是你也该改改你这性子。啊,一天到晚板着个脸,那谁敢靠近你啊,明白人自然是知道你的好。可,这世上最缺的就是明白人。”
虽然顾青兮在和谢安讲道理,但是徐于时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何况,我们山高水远多的是糊涂人。”
好吧,顾青兮就是在内涵自己。
“是,顾师伯,”谢安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顾青兮哑语,又白费口舌了,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了,性子是孤僻冷傲些,骨子里却是难得的善良纯情。
但是,徐于时他不一样,他看不到你背后的好。
顾青兮知道谢安就是这个性子,改变不了,转而又来说徐于时。
“还有你,你说说你都入门三年了,都学了什么,身体这般羸弱,不用看也知道平时疏于锻炼。你师尊,那可得远近闻名的泽玉仙尊,如果被外人瞧见他徒弟这么弱,你让他面子往哪搁。”
“那寒池是说去就能去的地方吗?你师兄不让你做的事都是为你好,你看,就是不听劝,害得你师兄没日没夜照顾你好几天,人都瘦了一圈。”
谢安脸皮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受不了别人当面掀他底,而且这个人还是徐于时,自己天天冷眼相看的徐于时。
他宁愿别人误会,也不愿别人知道真相,太矫情了,他受不了。
徐于时听了顾青兮的话第一时间看向谢安,谢安故作镇定漫不经心地看回去。
看什么看,你还真以为我会这么认真地照顾你,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怕你死了我不好交代。
谢安传音给徐于时。
徐于时修为不够,还不会传音,只是回给谢安一个“你觉得我相信吗”的眼神,且在心里偷乐。
师兄,你脸红了!
“哎,你这小子,还好意思笑。”
顾青兮看着徐于时,又不明所以地看一下谢安,我没说什么吧,笑什么笑?
“缺心眼的玩意。”
顾青兮憋出几个字送给徐于时。
徐于时觉得这几个字放自己身上不违和,但是挺无辜的,你们不是来给我看病的吗,怎么算起旧账了?
无辜的眼神落在谢安身上,谢安难得帮他一次,“弟子知道了,日后必定监督师弟修炼。”
“嗯,这就对了,师兄弟之间理应如此,”顾青兮对着他二人说,“算起来,再有两日你们师尊便会回来,你们也收拾收拾,别叫你们师尊又来帮你们处理这堆烂摊子。”
“是,”谢安送别顾师伯。
转身与徐于时猝不及防来了一个对视,徐于时冲他笑笑。
道:“师兄,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谢安只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师弟竟然好言好语的和自己讲话!真没烧坏脑子?
“没有,你好好休息,午时用过饭后去草木居找我,”
徐于时不明地看着谢安,谢安接着说:“你这确实也太弱了,说出去你是泽玉仙尊的弟子,白叫人笑话。今天开始我带你修炼。”
不等徐于时回答,谢安一阵风似的离开徐于时略显凌乱的房间。